最近,又有人因为涉嫌职场性骚扰被骂了。
这次是男明星。
(相关资料图)
前段时间,在一期演员搭档成长类综艺中,演员在没有跟搭档提前沟通的情况下,将原本剧本中的“吻脸颊”变成了“亲嘴唇”。
女演员肉眼可见地吓坏了,一个劲地往后躲,肢体语言充满抗拒。
然而男演员没事人一样笑哈哈。
为了节目效果,不但女演员不得不勉强笑着回应缓解尴尬,连导演都出手解围说:“你是看我没喊停所以又试了一次吗?”
见他说“是”,导演又说道:“其实够了。”
确实是够了,连观众都觉得够了。
虽然事件发酵之后,男方公司发剧本试图“辟谣”,女方公司也展示出和解的态度,但事件反转、再反转之后,无论当事人如何理解这件事的本质,当初充满冲击性的画面依旧带给观众极大不适,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无论此事是不是一场刻意营造的营销噱头,此等桥段放在综艺里也相当不合适。因为站在观众的视角,大家不但不会觉得甜,不觉得这样“假戏真做”的演员敬业,只会直呼反感“职场性骚扰”。
毕竟,拿着“敬业”当幌子干出一些离谱的事,这届网友已经见得够多了。
很多人都对此前因为奇葩而出圈的《东八区的先生们》记忆犹新。
一个普通的摔倒动作,身兼制片人的男演员却非要扯住女演员的内衣带搞擦边;在表现男主将女主抱到腿上的一个简单动作时,演员的手却偏偏不往正经地方放。
一番操作下来,男主有多敬业大家没感觉到,只感觉到了他过剩的自我意识和心术不正。
一起合作过《狼殿下》之后,主要演员们一起上综艺时,为了“还原”剧里的名场面,演绎了一段拥抱戏,男演员抱紧女演员,脸贴得很近,手还在对方手臂上摩挲。男演员表情自然,女演员却在镜头前面露尴尬和不适,看起来怪紧张的。
这段演绎也让网友大呼离谱,觉得太丧失距离感了,就算为了服务粉丝也多少有些过。表演一个相互取暖而已,有必要脸贴脸吗?就算是CP粉也未必爱看这种东西吧。
演艺圈里,扯着“剧情需要”虎皮的“假戏真做”,并不是今天才有。
合作《倚天屠龙记》时,张铁林饰演的杨逍和饰演纪晓芙的小陶虹有一段令人震惊的吻戏。在长达四十秒的镜头中,张铁林非但没有像之前沟通好的那样演出,反而“情到深处”“情难自禁”,即兴加了一段吻戏不说,还仗着有摄像机在拍,在女演员的极力抗拒之下强吻。
事后在接受采访时,张铁林轻描淡写表示:“拍戏的时候需要激情。”
但不免让人怀疑,他对“激情”的理解多少有些问题。
在强吻这个问题上,林心如也曾控告周杰在拍摄《还珠格格2》时没有按商量好的“借位”处理,而是“假戏真做”。
虽然在此后她多次回应关于自己公开“控告”对方的行为是否过激,又解释说自己第一次接这样的戏,非常紧张,被琼瑶说演得太假,而周杰只是在带领自己,“这是个演戏尺度问题,不是周杰的问题”。
但问题也正在于此,她多少年后阅尽千帆,所理解的“演戏的尺度”究竟是什么?包括为了追求表演的真实性而忍受不适吗?
就连发哥,也曾有过拍吻戏“投入”到导演喊“卡”也听不到的事。
跟他咖位相当、多有合作的张曼玉也很隐晦地表达过尴尬:
“和他拍(吻)戏,推都推不开,开始那几次,我也会感到很尴尬。”
张曼玉聊跟周润发拍吻戏听不到“卡”他当年在《老虎出更》中跟利智的对手戏,也因为场面过度暴力而频频被人诟病。
彼时正是香港电影尺度大开的时候,为了吸引眼球,从导演到演员都力求“出位”。像这种看似是借位或者道具效果的镜头,其实是实打实地被扔在茶几上用身体砸碎玻璃
类似的例子并不鲜见。
2015年,在台剧《爱你没条件》的拍摄过程中,演员江祖平在一场被抽耳光的戏中,被饰演她爸爸的演员直接一巴掌抽成了脑震荡,当场晕厥不说,右耳还出现了失衡。
很长时间以来,大家都将“真实”作为评价表演优劣的标准之一,在此等语境之下,仿佛要求“作假”就是在欺骗观众,是一种不敬业。甚至在曾经的电影“武行”里,“真实”是一种必须遵守的原则。
所以,面对真实的冒犯,以及真实的拳打脚踢,很多以演员为职业的人会选择理解、忍下,或者敢怒不敢言——毕竟连大明星都忍了,何况小演员甚至群演呢?
但是,好的演出,真的需要这种有害而无益的“真实”加持吗?
一直以来,很多人都有一种误解,觉得演戏嘛,越真实越好。
“演得真好啊,跟真的一样。”
仿佛越是能以假乱真,越是能“不像演的”,就越是好的演出。
但真的是这样吗?
既然都真实了,我们还需要什么戏剧?
为了追求所谓的真实性而产生的无谓牺牲,一直以来并不少见。
一个很著名的案例是,1993年的一部电影《犬王》。它讲了在战争年代,战犬“海龙”同主人一起英勇抗敌,保护无辜百姓的故事。
其中有感人至深的一幕:“海龙”为了救村里的人,自己叼着炸药包一路狂奔,最后炸药爆炸,它壮烈牺牲。
看过电影的人都对这一幕印象深刻,不但镜头真实,连狗狗看起来都颇具演技。但问题也正出在这里,导演事后坦陈:为了艺术追求和真实性,这一幕是实拍的。
也就是说,真的有这样一只颇具灵性、训练有素的狗,在电影这一幕的拍摄中,被炸死了。
据说这一幕是在军犬训导员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剧组单方面作出的决定。
当爆炸声响起,所有人无动于衷,只有军犬的训导员抱着残破的尸体痛哭失声。
在导演看来,军犬的生命是为了追求“艺术真实性”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在与这只功勋军犬朝夕相处、宛如亲人的训导员眼里,那是自己的朋友伙伴,因为野心和谎言而惨死在了自己面前。
导演言论曝光后,愤怒的网友纷纷给该片打一星那些自诩的“艺术追求”,在面对活生生的人时又如何?
曾让导演贝托鲁奇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电影《巴黎最后的探戈》中,有一段真实的禽兽戏码——饰演男主的48岁的马龙·白兰度侵犯了年仅19岁的女主角玛利亚.施耐德。
理由也是这荒谬的“真实性”。
这让这部电影在几十年来争议不断,再多艺术层面的褒奖也不能洗刷这种污点。
有人说,好的演员是“纪录片式的演员”,而好的影视作品该是“纪录片式的作品”。这样的说辞将表演中“真实”的重要性拔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甚至会被一些人理解为“真的才是好的”。
就像《犬王》导演说的,那个年代特效技术不够,想要用最低成本达到最真实的效果,必须要死一只狗。
《巴黎最后的探戈》的导演也说:“我想抓拍到一个女孩面对强暴时最真实的反应,而不仅仅是个女演员。”
诸如此般“戏比天大”的说辞以及对所谓“真实感”的病态追求误导了很多人,甚至在很多以让年轻演员“进修学习”为目的综艺上,我们也能看到一些人照猫画虎反类犬。
除了文章开头的事件之外,还有演员在综艺上为了呈现自己对角色的理解,狂扇自己耳光,导师都阻拦不住;又为了让争执戏显得“真实”而出手粗暴,打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意料之中,这样的表现对剧本的表达并不好,观众也不买账。
演技也好、特效也罢,如果呈现出的内容不够真实,影片所传达的东西就会大打折扣吗?
其实并不见得。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
美食界有一种菜式叫“仿荤菜”,旨在用各种素食材料做出荤菜的味道和效果,形、色、味做得越像荤菜,说明厨师水平越高,越会受到推崇。
其实演戏也一样,演戏的本质是演,而不是直接把真实的东西搬上来。
同样是小品《吃面》,宋小宝吃了六碗面五回辣根儿被人盛赞敬业,但很多人可能忘了,当年陈佩斯在春晚小品首秀里吃那碗喷香的面时,碗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相较之下,能说前者的艺术造诣远超后者吗?事实上,把一碗面吃得香并不是什么难事,能把一碗不存在的面吃得香,才是更难的。
身为老戏骨的刘佩琦曾说:“凡是拍戏真打、抽大嘴巴,一定不是好导演。说不真打那感觉出不来,一定是棒槌导演,包括演员。”
的确,在科班教育中,演员的表演讲究“入戏”或“间离”,前者是要求演员切身体验角色的心理活动和感情,感同身受之后自然流露;而后者要求演员多看书、揣摩好作品,甚至了解心理学,提升对人类情绪和内心活动的敏锐度,把自己放在角色之外去分析,从而更好地饰演角色。
无论哪一种,都是做“仿荤菜”的技术,没有一项让你真的把荤食端上桌来。
“假戏真做”的拥趸们忘了一件事,“真实的表演”的前提是“表演”,无限趋近“真实”这个最终目标的过程,才是演员和创作者们所应该追求的部分。
张颂文曾在综艺中有一段让人津津乐道的教科书式的表演。
节目中他给年轻人们打了个样,演了一位试镜失败的大龄十八线演员。他面前没有导演,没有其他演员,没有相应的环境配置,只有一部手机,手机那边还没有人。然后,他在短短几分钟内演活了一个碌碌不得志的底层演员,一个在母亲面前强颜欢笑、报喜不报忧的儿子。在观众看来,这个人物是丰富的,有着自己的人生经历和充满迷雾的未来。
而拿所谓真实说事儿却做不到这一点的,大有人在。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在实际生活中,真实就是确实的存在,人们确定知道的东西。而在舞台上,是把现实里所没有的,但可能发生的事情称之为真实。”
“舞台上的真实,是指我们在自己心里,以及在我们对手心里的真诚相信。”
在这位戏剧大师看来,所谓表演的真实主要体现在“演员心灵中所产生的,由虚构舞台所激起的真实而正确的体验上”。“在剧场中,重要的不在于奥赛罗的刀是硬纸做的还是金属做的,而在于演员本人用来给奥赛罗提供的内心情感是否正确、诚挚和真实。”
可见,他所认为的“真实的表演”,指的是情感的真实,而不是场景、道具、动作甚至情节桥段,更不是所谓的“假戏真做”。
82版《西游记》因为特效技术的限制,几乎所有涉及非现实的画面都假得出奇,妖怪能直接看出戴了头套,孙悟空上天入地动作卡帧,无论是瑶池仙境还是东海龙宫,都显得有那么点简陋。
但它就是可以打动你,让你觉得这个“西游”世界是真实的。这是真诚的力量。
反观一些特效过硬甚至以假乱真的同类作品,并没有收获同样的口碑。可见是这份“真”没用对地方。
奥赛罗的刀可以用纸来糊,吻戏可以借位,太空漫游可以用CG,甚至离开我们的演员也可以用电脑技术来还原。
这些都可以是假的,但寓于其中的情感一定要是真实的。
《速度与激情7》中的男主保罗是数字合成的,但并不妨碍大家感受“激情”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同为戏剧流派代表人物的京剧大师梅兰芳谈起舞台美术时曾说:“演员不怕台大,也不嫌台小,台大台小都有办法。”在他看来,戏曲艺术本身就是写意的,什么都没有都不妨碍演员演出,也不影响故事的表达。
传统戏曲演员在台上时,除了一桌二椅没有任何道具和舞台美术辅助。但是,赵云座下即便没有马,你也能通过他的表演get到他在骑马;诸葛亮眼前没有人,你也能意识到他城下临着十万兵;杨玉环只手持一把团扇,但你仿佛真的能看到她身后寂寞的深宫别苑;杜丽娘的影子明明打在光滑的地面上,你却能感受到这分明是一缕幽魂徘徊在断井残垣……
梅兰芳饰演的杜丽娘,舞台上什么都没有这些都是极致的“假”,但落在观众眼里却是极致的“真”。
表演的重点是要突破空间的限制,突破时间的限制,以虚拟的动作在虚拟的舞台上或镜头下,去营造一个不同于现实却又无比“真实”的世界。
而在此之上,体验可以是真的,情感可以是真的,动作和行为可以自然流露,唯独法纪和伦理是必须要遵守的。
以“艺术需要真实性”来包装一己私欲,用“假戏真做”来替自己的不合理,甚至不合法行为开脱,是一种对艺术的亵渎。
真正的真实,不是荧幕中所要呈现的东西,而是演员心中的一把尺,是一种追求。
而艺术创作者真正的追求,该是作品与观者之间情感的共鸣,理念的交锋,灵魂的共振。
无论哪一项,都不是炸死一只狗,或者对女演员伸出咸猪手可以达成的。
别让对“真实感”的追求,变成个人欲望的遮羞布。
因为真实的体验,永远是在作品之外的。当观众为了作品中人物的命运动容,因为人物的遭遇而快乐、悲伤、感动时,艺术作品才真正地成为了一座桥,通往真实世界的桥。
这种由创作者的行为和作品本身共同构造起的“真实”,远比假戏真做要来得震撼而重要。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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